紀元1286年4月14日
潔爾.拉普勒斯放下了手上那份由底下追夜者遞交給她的報告書。
近來從南區流傳出來的有關幽靈的事件她並不是很擔心,她已經執掌黑之教會大主教之位超過五年,五年來灰都內部流傳出各種各樣誇大且不實的流言蜚語,最終還是會因為證據不足或是風頭過去而消失在市民們的視線中,此次的幽靈事件也是,就算那個幽靈真的有可能是真的,那麼只要從源頭消除就好了,一切自然會平靜下來。
因此她吩咐了負責這次事件的人員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即使動用到封印物也沒關係。
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安。
「閣下,您心情不好嗎?」
黑之教會的高級執事之一韋恩.林思索了片刻後,還是問了。
「......」潔爾皺眉,「你不該詢問,林,遏制好奇心也是節制的一部份。」她說。
「是,我很抱歉!」韋恩立刻低下頭向上司道歉。
潔爾搖搖頭,表示了不在意,「不過,也不是心情不好。」她還是回答了韋恩的問題,「許是靈性的示警,我感覺這次的幽靈事件也許......」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韋恩愣愣,「是嗎,若是是您的直覺的話。」他蹙起眉頭,「我會派遣人員這些天多加警惕的。」
潔爾點點頭,「拜託你了。」她說。
「這是我的職責。」韋恩沉聲說,右手在胸前畫出一個菱形,「讚美黑之主。」
「讚美黑之主。」潔爾回以相同手勢。
沒有人詢問潔爾那未盡之語,就像是從來不該問一樣。
將事情交代完畢後已是夕陽西下,鑑於能在辦公室處理的事已經告一段落,潔爾稍稍思索一下後便走出了辦公室。
她依然帶著面紗遮擋住下半張臉,路上經過的每位教士向她問好她都僅僅只回應一個點頭,許是所有黑之教會的成員們都習慣了潔爾大人的風格,也或許是盡量不要讓她說話一樣。
那平靜的面容依然沒有透漏任何的情緒,夕陽自菱形的窗型灑落在她的身上,闡述著邁向終結的白日光像是神明給予她的憐憫。
在走經長長的走廊後,潔爾來到了大教堂內。
此時並非教堂開放給居民們祈禱的時間,黑之教堂內空無一人,這個以黑色為主體的高聳空間輔以彎曲的線條交錯,既內斂又不失氣勢,而她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教堂椅走到最前,在那恢弘的雙菱形聖徽下跪下,獻上祈禱。
「凝望夜空的黑之主阿,您是陰影與生靈的自性,您是所有創造與變化的化身......」
平靜的黑夜一點一點壟罩,萬物似乎也逐漸靜止。
片刻之後,凝神禱告的潔爾突然睜開眼睛,她微微蹙眉站起身信步走出教堂。
在門口值班的教士見到了突然走出教堂的潔爾愣了愣,「閣下,您要去哪,夜之禮即將要開始了。」他問。
黑之主象徵著黑夜,因此許多活動是在太陽落下的夜晚舉行,包含定期舉辦的夜之禮。
「靈性有觸動,很快回來。」潔爾回應。
「這......需要讓一隊追夜者跟著您去嗎?」那教士緊張了一下趕緊問道。
「不必,不是大事。」潔爾拒絕了教士的好意離開黑之教會,順著靈感給予的啟示往側邊一轉,越過了橫跨格雷河的大橋後沒有十分鐘後她便轉到了東區一處小巷弄內。
遠遠的,她便聽見了說話的聲音。
似乎是一個男人向一群小孩說話,男人的聲音嘶啞難聽語氣間卻有著藏不住的笑意,混合著小孩時不時的驚呼聲,顯然正在說一個有趣的故事。
在孩子們的笑聲中,潔爾紫色的瞳眸看見了一個男人隨意的鋪著毯子席地而坐,對方臉上掛著怪異的鳥狀面具,露出的皮膚有著明顯的傷疤,男人的四周圍繞著許多小孩,此時都專注地看著說故事的大叔叔,沒有誰注意到了潔爾的出現。
潔爾默默的站在那裡,而戴著面具的男人同樣注意到了她的到來,微微歪了歪頭後仍然繼續向小孩說著故事。
「我們故事說到哪啦,哦,對的,下著雪寒冬中小女孩又冷又餓,為了活下來免得手腳被凍掉,她不顧會被父親毆打的風險劃開了一枝火柴。」
那是一個許多人都熟悉的故事,作者已經不可考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幾乎是那一瞬間,潔爾就明白那個男人想要說些什麼,不由得沉下臉。
「小小的火光在雪夜裡搖曳著,這依然沒有給小女孩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寒冬中幾乎要失去意識的女孩迷茫的望著火光,說了:好想要溫暖的壁爐......」
「就在這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火光映照間她旁邊竟然突然出現了一個猛烈燃燒著煤炭的火爐。」
那或許是誰在街邊點起來的簡易火爐,但那又如何,因為已經確實足夠帶來溫暖。
小女孩說出口的話實現了。
「真是不可思議!難道是神奇的火柴實現了願望嗎?小女孩邊取暖邊又劃開了一根火柴,說著:我想要吃東西。」
「然後,突然間無數的麵包就這樣掉到了她的面前,哇!太神奇了!」
小孩們同樣發出了驚嘆聲。
雖然不過是因為路邊經過送貨的馬車突然被石頭拌了一下導致一籃黑麵包掉了下來,而馬車車夫竟也沒有注意到不對勁,女孩趁亂撿起了麵包,吃了下去。
戴著面具的男人這時高舉起手,大聲的說了:「來吧,小朋友們,問問你們,接下來的那個火柴你們要許什麼願望呢?」
「我!我要熱熱的奶茶!」「我要暖暖的大毯子!」「才不對,要大房子!」「應該要很多很多的錢才對!」
默然站在不遠處的潔爾依然不發一語,卻捏起了拳頭。
男人聽著著些單純的答案大笑出聲,「可愛可愛,果然是我們平民最可愛的孩子們。」
「沒有經歷過生死關頭,沒有體會過世界的惡意,還能純淨的看世界,您說對吧。」
知道對方在跟自己說話的潔爾依然沒有回應,她並沒有權力阻止對方的故事。
孩子們聽見男人的話也察覺不對,紛紛楞然看著對方。
「菸酒商叔叔,這是什麼意思?」孩子們問。
「沒什麼意思啊。」菸酒商嘻嘻的笑了,「所以說,回到故事裡來吧,最後,小女孩新劃了一根火柴,然後說了......」
在寒冷的冬日記憶中,縮在火爐旁吃著僵硬的黑麵包的女孩內心最深的惡念開始慢慢冒頭,許是突如其來發現的能力也有可能是被寒冷凍僵了思緒,記憶中的她最終開口了。
「我希望......」
「『爸爸不要再打我了(不要再出現了)。』」
下一秒,記憶中遠處猛然傳來巨大爆炸聲響,那是......
「哎呀糟糕!我要走了,哈哈!」
菸酒商猛地從位置上彈起,在孩子們的哀求聲中撥開握住他衣服的小手,飛快的掠過潔爾身旁。
「哈哈哈,感謝主教閣下一起聽故事啊,好故事就該給大家一起分享對吧,」他在潔爾面前跳了兩下,「那個小女孩之後怎麼樣了呢?怎麼樣啊哈哈,自殺了嗎?還是逃跑了嗎?哎呀好可惜,原來是被教會收留了啊~」他笑著。
「滾。」潔爾咬牙。
「唉呦唉呦,願望要實現了阿,要滾啦滾啦——」
聲音飛快地遠離,孩子們注意到了突然出現的女人,他們不曾看過高高在上的黑之教會灰都區主教,只是紛紛困惑地望著她。
潔爾輕嘆口氣,「天色晚了,你們趕緊回家吧。」她說。
話才剛說完,孩子們還沒有完全散去時,一個黑色的身影猛然落在孩子們的中央。
來人深棕色的髮絲下垂,長外套隨意的披在肩上隨風飄動,最顯眼的則是被黑色繃帶包住的單隻眼睛。
孩子們對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紛紛逃離,而見到來人的潔爾則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那人撐起紳士杖,單眼往左右掃看卻沒有看到自己的目標,只哼了一聲。
「......奈特。」潔爾冷冷說。
青年紳士聞言望向潔爾,輕輕一笑,「晚上好,女士,你是否在這邊看過那個面具人呢?」他問。
「沒有。」潔爾飛快地回應。
「是嗎。」奈特輕哼,無奈笑,「有鑑於你連說出來的謊話都有可能變成真的,或許你應該好好想想再跟我說說,真的沒有見到任何人?」
一提到這件事,潔爾紫色的眼瞳中更透露出了一絲憤然,「我無可奉告。」她咬牙說:「快點離開,非法的神祕學者別怪我出手收拾你。」
「好吧好吧......」奈特搖搖頭,轉身準備離去。
剛跨出一步他卻停下腳步,轉頭,「喔對了,還是得提醒你,潔爾.拉普勒斯閣下。」這聲閣下說得絲毫沒有敬意,奈特銜著一抹笑容說道:「知道你討厭我,但身為區主教的你還是得明白——是你們有求於我,否則那朵花,沒有任何人類可以控制。」
「我並不需要你的提醒。」潔爾說,她當然知道那朵花的事情。
「那就好。」奈特眼角彎了彎。
「黑之主座下虔誠的信者阿,祝你的判斷力與你的自制力同樣理性。」
下一秒,一個眨眼的瞬間,那個黯色的身影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
「自制力......」
潔爾默然重複著這個詞,轉身離開小巷。
......在記憶中轟然足以將身體暖和的火焰之中,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制力這個詞的意義。